“這悉悉索索的是什么聲音?”徹夜守衛在躲藏了肖家所有未成年人的真英洞前的眾修士中不止有一個發出了這樣的疑問,他們的敵人用會帶來毀滅性光柱的“太陽”法器照耀了奇云峰一整晚,當真正的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倒顯得沒那么顯眼了,但是他們并未因為長時間的守衛而松弛下來,他們究竟是有道行的修士而不是普通的容易疲憊的凡人。他們可能在人性上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然而有缺點的修士照樣是修士,不是凡人,也不是蒙班靠拉幫結派斗架的三腳貓們。他們的感覺比常人敏銳得多,很快就發現了不同以往的異樣。
新的報告飛快地傳遞到了肖在禮處,又經由他傳遞給了鎮守奇云峰的三位真仙,然而他一到那里就發現自己又白跑了一次肖公橋已經在夜晚架起了數十面水鏡以臨時代替原來的鏡湖,效果自然不能和原來的鏡湖相比,只能看到奇云峰飛龍湖周圍的一小片區域而已,甚至都觀測不到青州城雄偉的城墻是否仍然屹立在原處。
從水鏡之中,真仙們不但先肖家眾修士一步發現了異樣,還看到了異樣的源頭。
承接奇云峰靈脈之水,原為青州千萬民眾活命根本的飛龍湖,已經被徹底地污穢了!
飛龍湖之所以會在凡人中被訛傳為黑龍湖,是因為清冽的湖水在龐大的奇云峰遮蓋下,不見日光,正午時看去也是黑黢黢之故,而今這湖水里卻涌動著無數穢毒至極的僵尸,名揚諸國的一處仙家名勝,此刻竟然活像一個盛滿了蠕動活蛆的糞桶!
僅僅在一天之前,本地的導游還指著湖面上不時浮起的一串串明凈如琉璃的水泡,向外地客忽悠說這是潛藏在水底的仙家真龍睡眠時的呼吸,逗引得他們一個個從船上俯身去看那虛無縹緲的神龍守衛的寶藏,而如今,從死人眼里脫落的白色眼珠取代了原本明凈如琉璃的水泡,一堆堆地在湖面上飄蕩,旁邊是一團團因為水泡掉了腐皮而掉落的須發,一根根在死人們行軍時被擠下來的手指、腳趾,這許多的穢物堆積在水上,被風送在一處,宛如一個死神的水上集市,讓肖在禮一窺之下,恨不能馬上沖到旁邊去吐個夠,這拜死教不也是人類么,怎么做出來的事情,比他們慣常討伐的妖魔還要惡毒呢?
肖在禮并不是初出茅廬的純情少年,以為天下都是奇云峰一般的宜人仙境,年輕時,他也多次為家族出征,討伐青、云、橫三州各處吃人的妖魔,無論是裝著人肉的大鍋,還是人皮縫制的衣衫,對他而言都不陌生,可這一次,拜死教以空前的殺人規模,一照面就將他鎮住了!
水鏡在肖千秋的命令下緩緩移動,于是他們都看到了在這個奇特的匯集點,除了尸體上脫落下來的殘骸,還有一些別的碎片:一枚昨日還珍重地佩戴在頭上、刻著愛人的名字,臨睡都不愿解下的發簪,一只被歲月磨去了光輝的祖傳的手鐲,一塊刻著明天要交的作業的小學生的寫字板……
“都是青州城里的。”肖千秋說,聽到這話,肖在禮失聲驚叫起來以肖在禮的地位,能夠送到他面前的凡人之物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舶來品,本城的普通工藝品他卻因此接觸得很少,遠不如經常混跡市井的肖千秋熟悉:“全……拜死教竟敢……”
他沒有把后面的話說出來,真仙肖家的子弟,早已習慣了家族的赫赫威名,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別說什么巨盜妖魔,就是等閑有一個真仙的仙家家族,都不敢輕舉妄動,何時會想到有人竟然能一次在他們的領地上殺戮了他們如此之多的領民?但是,話一離口,他便想起今日早就不同往日,對方休說別的,連肖家的人都殺了,閱星堂都毀了,還差幾個凡人嗎?但即使如此,即使肖在禮不是什么重視凡人性命的修士,拜死教的屠戮還是教他脊背上陣陣發涼,甚至超過了閱星堂被毀之時。
往日的仙家戰斗,雙方只是盡出好手而已,何嘗見過如此把無關人等當豬羊螞蟻般地屠宰?拜死教這么做了,縱然得勝,青州城還能剩下什么?被污穢得如此厲害的飛龍湖,早晚會污染到青州主靈脈,到那時候……
“他們就稱心如意了。”肖千秋說。
肖在禮一時還是不解:“拜死教的尸神,不要人供奉么?他們把青州城的百姓屠戮一空,將來他的廟宇怎么辦?誰給他蓋廟,誰給他上香,誰把此處的寶物資源運到他們的鬼國去?”
“拜死教的尸神,既不需要香火,恐怕也不需要廟宇。”肖千秋說:“天地宇宙就是它的廟宇,墳墓間的風就是他的祈禱樂,死人就是他的香火和仆人。”
眾人一時靜默無言,這是古書上對于尸神的記載,他們原都以為那是贊美尸神的夸大之詞,現在看來,居然是真的青州城的百姓不是田間普通的農夫,他們中大部分都能靠雙手養活自己,他們是高超的手工藝人,他們會制酒、做漆,把本地的物產做成精美可口的佳肴和小點心,將從丹霞販來的金銀做成首飾,鑲嵌上波瀾海運來的珊瑚和珍珠,和云梧交換珍貴的衣料,再把這些衣料裁制成衣販賣到海外,青州城里到處都是他們用賺到的錢修建起來的連片的舒適住宅,一個能夠一口氣殺掉那么多能勒索出貴重財物的居民的神明,其他山神河妖看重的祭品在它看來應該是不值一提吧……
它的目標,恐怕也明確得很。